2012年隆冬,保定一群社会爱心人士走进了一个名叫双峰峪的村庄,眼前的场景令他们震惊了。他们惊讶的并不是这里贫瘠的山地和恶劣的自然环境,而是村庄空心化所带来的衰败景象——村里仅有2名儿童;9年没响过迎亲的唢呐和爆竹声;满目皆是残垣断壁;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占到居住人口的9成以上……
在狂飙突进的城市化进程中,双峰峪村正急速走向衰败,这样的场景在中国农村并不鲜见。城市渐入佳境,农民与农村走入恶性循环。正走在新型工业化道路上的中国,经济与社会如何和谐?城市化是否要以农村空心化为代价?
本报记者 王小波/文 驻保定摄影记者赵磊/图
二个儿童的村庄
寒风在稀稀拉拉的山林间游荡,村庄死一般寂静。
5岁的李磊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他要去找同伴天华玩儿,得到许可后,李磊笑容灿烂地朝山沟里奔去。
离李磊家400米的地方,天华冻得小脸通红,正在屋前和自家黄狗兜圈圈。他有些厌倦了,远远地瞥见李磊,露出欣喜的神色。
他们都没有选择,李磊和天华是双峰峪村仅有的两个小孩。
9年了,双峰峪村没有迎娶过新娘,熟悉的唢呐声和喜庆的鞭炮声离这个村庄渐行渐远。这些年,双峰峪村“嫁出去”的人很多,有女人,也有男人,村民习以为常。
李磊的母亲是本村迎娶的最后一位新娘,她是本村人,也是留守在村庄最年轻的一位妇女。留在本村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父母年岁大,身边需要有人照料是主要原因。
双峰峪人一直笼罩在贫困的阴影下,娶亲时极少大操大办,亲朋就围坐在院子里吃顿热闹饭,宣示一个新家庭组成。这种景象李磊和天华也无缘体验了。
村支书张文才今年52岁,20多年前,张文才娶妻生子,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娶妻后,本村男子娶亲不超过10例。他接手村委会班子时,原班子成员6人中有4人是光棍。
从贵州嫁到河北20多年,村民姚小玉开始忧心儿子的婚事。23岁的大儿子在内蒙古打工多年,在农村这已经是个不小的年龄。家里专门为他新建了一栋婚房,可每次儿子的女朋友到村里看过后便一去不返,至今婚房仍空待女主人。更多的家庭直接选择把儿子“嫁”到条件更好的村庄。
行走在双峰峪村,残垣断壁不断突现在面前,偶尔在山包上见到孤零零的牧羊老人。“留不住人”是张文才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掰着手指列出详细名册:村中共计95户284人,领养老金的100多人,剩下的村民绝大多数在46岁到60岁之间。
这是近20年出现的新变化。从前,村村之间贫困差距不大,村里家庭结构和人员关系十分稳定;现如今,地理条件更好的村庄以及城市务工机会,吸引着青壮年向外飞奔。
水源之困
双峰峪位于唐县,与顺平搭界,原名干沟村,村如其名,因缺水而得名。
82岁的郑学成早年从军,身体硬朗。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村从来都没有水源,只有暴雨时节,偶有洪水从村中的山沟一泄而过。10多年前,村里人肩挑手扛,步行或赶着小毛驴去10几里开外的唐河取水,费时费力。长途运水方式一直沿用到今天,我们入村时恰遇村民贾小占,他用毛驴拉着水车回来,这一往返就是半天时间。
不生活在干沟村,体验不到水贵于油的滋味。
水窖是村民最重要的“宝贝疙瘩”,每逢雨天,人们都急急忙忙去屋里避雨,双峰峪人却反其道而行,举家往室外跑,开渠挖沟,引导不多的水流入自家水窖。
一位村民小心地移开覆盖在水窖上的石片,一股混杂着腐树叶子的水腥味从黑洞洞的窖口冒出来。“我们全部的用水都在这里。”他指着水窖说,至于水质如何?他表示,从来没有检测过,也没有听说谁家吃出问题来。
每家屋檐下都放置了面盆、瓦缸等物,室外天寒地冻,这些器物中的水已凝固成冰,一些村民正架起柴灶,将泛黄的冰块融化成水。
山坡上的旱地无缘喝上这些宝贵的生命水,村民们说,庄稼都是望天收,天旱时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2000年,社会慈善机构和县直部门捐款为双峰峪村打了一口160米深的机井,当清亮亮的水随着轰鸣的马达声从地底涌出,整个村子沸腾了,人们激动地称这口井为幸福井。喝着甘甜的地下水,苦水多年的双峰峪人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但好景不长,地下水位连年下降,井里抽出来的水越来越少,2006年,生命之泉的幸福井废弃了。各家不得不清理自己的地窖,再次饮用混杂着霉味的水。
地质专家到此考察后说,此处岩层构造复杂,地下水难以储存,即便是再打井,很难一次打下去就打出水来。打一口井就要花费数十万元,况且没有十足把握,对人均年收入七、八百元的双峰峪村来说,打井成了奢望,地下找水的事便无限期搁置起来。
兼职“养老院长”
从村头到村尾是7里地,每天,张文才都要从上到下来回丈量几遍,穿过几十座废墟,看看这些留守老人是否安好。“我这个村支书其实就是个养老院院长。”他自我揶揄道。只是这个养老院面积太大,“义工”太少,运作起来难度很大。
数天前的一个傍晚,张文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嫁”到外村的一个小伙子打来的,说他的老父亲摔倒受伤。张文才赶紧找来三马车,将老人送到30多里地开外的镇卫生院去。等一切处置妥当,老人的儿子才从外村赶到医院。替儿女们尽孝是张文才每天要面对的日常工作。
这些“嫁”到外村的男子大都很少回家,只有在农忙时节出现在老村的责任田里。村里没有村医,最近的卫生院距此也有30余里,张文才能找到的帮手都是50岁左右的人,线长面广,分外吃力。遇到暴雨山洪时,张文才要挨家挨户通知老人们,根本有心无力。“现在的老人过世了,还能找这些50多岁的人来送终,将来我们离开人世,抬棺的人也找不到了。”几位村民无不担忧地说。
无水的现实难以短期摆脱,外嫁或投亲靠友的村民越来越多,人气难再聚集。两年前,张文才萌生了一个想法:重新整治扩建废弃的小学,将这些空巢老人集中在此供养,老人们可以相互照料,嫁出去的人亦可以安心。“60岁以上老人每人每月有55元养老补助,村里没有小卖部,老人出村困难,有钱也买不到东西,生活质量很差。如果有养老院,这些钱基本够他们生活。”张文才说。
他的想法得到了广泛赞同,却难以付诸实施,同样受困于资金问题。
1998年,一个机遇曾摆在双峰峪眼前,政府计划将双峰峪村移民至唐县南,每家划拨宅基地,每人半亩土地。动议出台后,有的家庭故土难离,多数人因为无钱盖房,最终移民计划流产。
即使看不到任何希望,张文才说他仍会努力去跑这件事,“移民的机遇错过了,养老的事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