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达州警方用行政拘留处理了一起扶起老人反被讹的事件，网上反应看，警方对这一事件的处置被齐声叫好。

事情其实不大，70岁的蒋老太指控3名小孩将自己撞倒，造成骨折，还强行住到一个小孩的家中索要赔偿。警方在多名目击证人的证实下，认为蒋老太及其儿子龚某构成敲诈勒索，处行政拘留7日，罚款500元。

但事情的影响不小。近几年来，不断有路人扶起老人反被讹的报道，使“见到老人倒地扶不扶”变成一个纠结的社会话题。这一话题的讨论尚不足以改变社会的道德标准，人们仍然视扶起倒地老人为道德的必要，但确实给社会行为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困惑，扶起倒地老人会被讹诈，足以让很多人见老人倒地而却步，放弃救援。这又带来更沉重的社会问题，一是老年人不能得到良好的对待，二是社会的道德水平实际上在降低。

老年本是夕阳向晚，过去一直被视为德行圆满的人生时期，传统上老年还经常成为权威的标记，在家庭和社会中，老人都被推为尊长，说话办事分量很重。现在，社会正在迅速现代化，“老年”被赋予新的含义，无论在家庭还是社会，老人的地位都下降了，老年不仅代表着生理的衰弱，也越来越代表着思维的迟滞、能力的过时。

这种状况下，在一般的社会认识中，能够维系老人的起码位置的，其实只剩下经历人生长河后的德性修为。“扶起老人反被讹”的消息一再传出，使传统的老人形象一再受击，摇摇欲坠。而媒体上，与老人有关的新闻，还不只是“讹诈伸出援手的人”而已，公交车上老人索座不成坐到年轻人身上，老年人为主体的广场舞制造噪声，早晚高峰时间老人与上班族抢占公交等等，都参与了老人社会形象的塑造。

可以说，社会千百年来所构建的“老人可敬”的形象或者幻影，正逐渐被解构。现在，“老年人”的道德神话已经崩溃了。当人们看到一个老年人时，不仅看到其生理的衰退、能力的过时，而且想到“讹诈的倾向”、“德行的低下”时，老人的形象就真正地进入了冬天。

当然，就像几乎所有职业现在都已经不再具有光环、失去良好的道德评价一样，老年受到的社会质疑也是人际关系普遍恶化的一个侧影。当我们面对一个陌生人时，“小人假设”在筑起第一道堤坝，提防他变成了第一原则，过去或许“老人与小孩除外”，现在只有小孩可以除外了。

老人不再享有道德好评，这是否可以代表社会对人生阶段的认识更加客观，基于年龄而赋予道德好评的偏见被打破了呢？没有，老年跌下了道德神座，青年的道德评价却在上升。过去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青年是不成熟的阶段，现在则越年轻越代表着方向和成功的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整个社会装嫩扮酷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倚老卖老”。

老年地位的下挫，是否有“将老年还回为一个普通年龄段”的“代际平等”意义呢？也没有。老年的生理弱势、能力弱势、思维弱势都是确凿的，而且其影响越来越被放大了，道德形象的崩溃，使老年失去了最后的尊荣。老年地位的下挫，只是使代际不平等倾向于青年，而非使代际之间变得更平等一些。

我们正在迎来老龄化社会，老年人的数量会持续增加，“未富先老”、养老负担等讨论现实又急迫，老人与青壮年之间的资源分配也在被强调，老年的道德形象的破灭，将一般性地加剧代际冲突。“扶起老人反被讹”的事情，实际发生的比例有多少是一个问题，但它每一次发生都会成为被广泛传播的新闻，既反映了代际冲突的浮现，也进一步巩固了代际冲突。社会潜意识地存在着塑造老人“为老不尊”形象的需要，社会话语权不在老年手中。

老年不端行为被不断传播，很少有水落石出，消息沉寂下去，一遍遍留下“老年人可恶”的观感。现在，终有一例老人讹诈被拘留的处理，这或许只是要打击老年人的讹诈行为，但也未必不可以产生儆戒作用，如果老年人讹诈的消息更少一些，人们在援助老年人的时候担心更少一些，老年人获得的帮助会更多一些。但社会也需要警觉是否因个别事件的不断传播而形成了事实上的“老年污名化”效果。当社会存在贬损某一群属时，必然可以找到并且乐于传播贬损这一群属的事实，古今中外，例子很多，老年是否已陷入被污名化的境地，值得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