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年轻人外出务工，农村留守、空巢、独居老人大量存在，传统“养儿防老”的居家养老模式面临严重冲击。山东省泰安市东平县推行试点农村“互助养老”，开始探索这种介于专业化社会养老与居家养老之间的农村养老新模式。一句话可以概括出该模式的运行特点：“村级主办、互助服务、自我保障、社会参与、民政监管、政府支持。”这种“成本相对较低”的养老模式受到了村民的认可，具备了逐步推广的基础。只是政府将“台子”搭建好之后，如何将这出“养老新戏”唱好，又如何能唱得持久，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养老，互助自助

2013年11月12日下午两点半，山东省泰安市东平镇彭集街道尚流泽村的“幸福院”内，80岁的村民程云清双手握笤帚，正佝偻着身子扫地——作为一名普通的“院民”，今天是他值日。

程云清是按照“院民值日表”安排来做的，这张表就贴在宿舍的墙上。圆珠笔写着周一至周日每天的“值日生”。听起来这像是对学生的称呼，可实际“值日生”们的平均年龄却有整整76岁。

星期一：马升俊（76岁）；星期二：程云清（80岁）；星期三：李梦岱（81岁）；星期四：孙传成（70岁）；星期五：闫世香（67岁）； 星期六：程云风（82岁）；星期天：程云由（76岁）。

这些大龄“值日生”都是养老院的院民。“幸福院”是一个养老院，只是有些特殊，“互助养老”是此处的特色，为的是解决农村空巢老人、留守老人的吃饭洗衣、健康服务、精神慰藉等问题。今年东平县推出首批23个村进行试点，尚流泽村就是其中之一。

入住5个多月，20位院民们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和感觉。67岁院民闫世香在院民中属年龄最小的，她经常帮忙打水，做饭，扫地，“我们是年纪小的照顾年纪大的，身体好的照顾身体差的。都干活，我年轻就多干一点。”

76岁的院民程云由，三个孩子都外出打工，二儿子还去了海南岛，由于老伴儿要看家，幸福院建成后他就自己住了进来，今后一段时间的老年生活，要与两个“老伙计”有关。

这两个“老伙计”是他的舍友：同岁的马升俊和82岁的程云风。这天下午，他们仨人一起坐在客厅收看电视节目豫剧《朝阳沟》——看电视和打牌是他们共同的爱好，爱好相同让他们相处很融洽，“白天一起玩，中午轮流做饭，晚上睡觉互相照顾。程云风年龄大，我们就帮他打洗脚水，他晚上会提醒我们盖好被子。”

幸福院像是一个“自治区”，彼此依赖之外，还需要院民“自我管理”维持其正常运转，因为原则上这种养老院不设专门的服务员，所有的保洁、做饭等工作全部由老人自己完成。

比如，东平县沙河站镇董堂村的幸福院，设立了卫生保洁小组、生活监管小组，院务监督小组等，组长、组员均由院民担任。

现年71岁的李心鲁，是从会计岗位退休的，之前还当过村医，较有威信，就被任命为该村幸福院“矛盾化解小组”组长。新履职不久，他还没有行使过权力，“都刚来，能有啥矛盾，最多吵吵嘴。”

如果有任何情况，李心鲁需要向该村村支部书记唐先雷直接汇报——幸福院院长由唐先雷兼任。

在尚流泽村，幸福院的院长，也是惟一的专职工作人员——66岁的退休教师程保岱，财务、卫生、伙食等问题，都得他来管。

扩建？真没钱了

今年春天，67岁的尚流泽村村民闫世香就在关注幸福院的建设。在她眼中，幸福院能占用村委会的部分房子，且建设现代的健身广场，说明“动静不小”。

“海绵床垫就是舒服”、“空调自己家可舍不得买”，今年6月份幸福院建成，闫世香和偏瘫的老伴儿参观完后啧啧称赞。老两口膝下有两个女儿，分别远嫁山西和河北，家里的土地也已经“流转出去”，所以幸福院建好他们就想搬进去，“一个月只交150元吃饭钱，不贵。”

没想到女儿们都很反对，“又不是养不起你，怎么还上敬老院了？”最终，闫世香老两口还是住进来了，因为她跟女儿说，这里也不算是敬老院，而且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名额很紧张”。“身体健康，有儿有女（子女）”，尚流泽村支部书记程云会这样描述老人入院的条件，“不然怎么实现互助养老？入住的老人要求能够自我负责、自我管理”。在一份互助养老院的《入住协议》和《承诺审批书》上记者看到，入住老人必须具备生活自理能力，无传染病、精神病等类的高危病。若老人患病，由老人子女或者亲属接走。

不符合条件的老人无法入住，符合条件的也未必能住进来。

尚处试点阶段的村居互助养老院，其容纳量有限。程云会说，尚流泽村人口2136人，其中363多名是60周岁以上的老人，独居、丧偶老人97人，其中符合入住条件的老人很多，但是目前床位只有30多张，尚不能满足村里老人的需求。

沙河站镇河涯村情况类似，60周岁以上老人236人，因子女外出打工留守的老人26人，空巢独居老人36人，但养老院的床位总共才30张。

东平县东平镇牌子村幸福院院长王春林也告诉记者，该幸福院床位约40个，“还得有一百七八十人要进来。缺口不小。”

对于村集体来说，要想建更多宿舍，是有心无力。

尚流泽村2012年的集体收入为18万元，今年投资了30多万元建设幸福院，后又投入100万建设了健身广场，“再要扩建，太难了。”

沙河站镇董堂村幸福院是将原来村小学改建，村集体投资59.8万元。“村集体一年的收入为七八万元”，该村村支部书记唐先雷说，修建幸福院的投资相当于8年的集体收入，“现在紧吧紧吧就过去了，再投资暂时达不到了。”“建设幸福院的材料都备好了，最后功亏一篑”，沙河站镇何村村党支部书记崔兆文很羡慕那些建成幸福院的村子。他告诉记者，何村人口800多人，老年人占到了15%，需要一个幸福院，可惜“本来要投资的大老板嫌村里没合适的地方，走了”。“要不就把村委前面的大坑填平了？这样就有地方搞了”，崔兆文自问自答，“可惜还是没钱”。

或空巢，或互助？

位于山东西南部的东平县拥有80万人口，其中60岁以上老年人为14481人，比例达18.3%，远高于全国13.7%、山东省14.3%的老龄化水平。近些年，东平县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比较普遍，农村留守、空巢、独居老人大量存在，传统“养儿防老”的居家养老模式面临严重冲击。

“南方的一些模式需要钱太多，不适合我们”，东平县民政局宣传科科长程丽说，“互助养老模式，村集体能建起来，村里老人也能住进去（花费很低）。”

集体经济还是比较薄弱的，程丽对这一点非常清楚，她说对试点村子没有硬派任务，个别村也说没钱，确实置不起来，“截至目前，47个村已经建起房子，今年想达到100个村，困难还比较大。”为此，东平县政府出台政策，“县财政按床位10张、20张、30张以上标准分别给予一次性开办经费补贴3万元、5万元、10万元。同时，县乡两级财政对互助养老院运行中的水、电、取暖等公共费用进行补贴，标准为每人每年600元。”“各种补贴下来，每个村都建幸福院也不现实。”程丽告诉记者，互助养老以居家养老为基础，鼓励社会养老，属于“搭起台子，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未来扩建和发展，可能更多需要社会力量的帮助”。

院民子女对互助养老感觉不错，却也期待更高水准的服务，“吃饭时间不统一，饭菜的好坏难控制”、“工作人员太少，应至少设置两个”。

“农村幸福院现在是能省则省，能减则减”，程丽告诉记者，未来延伸服务和雇用专业人员，得需要评估机构，“什么样的人需要购买服务，该不该政府买单，提供服务的人资质如何，整个链条都需要详细评估设定。”

程家泰的老父亲程传会住进了尚流泽村幸福院。他说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要不谁来照顾呢？”他现在县城打工，未来想为了孩子在县城买房，“老人咋办？现在别问我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