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拜拜。再来啊。”

“别动呀，洗个脸就漂亮啦!”

天有一位老人突然中风，“真把我急死了，好不容易才联系上她儿子。”那天李卫红已经回老家了。因此除了一个月4到6次上门服务，李卫红还要为屈奶奶在邻里、亲戚之间就近物色一位紧急联系人，平时多来看老人几次。王吟是机构的主任兼社工，她的手机是24小时畅通的，包括法定节假日，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回老家益阳过年了。

比起内敛、羞涩的李卫红，王吟总是笑得一朵花似的。问她，居家养老项目目前的困难是什么?她说只担心养老护理员路上的安全。因为6元/天的交通费只够坐3次车，但每一天每一个人至少要跑四五家，一户一户之间只能走路前往。

对生活尚能自理的空巢老人来说，无人送终是他们最大的恐惧。王吟送过好几个老人最后一程。让她印象最深的一次，紧急联系人打给她，说有个老人好像已经“走” 了。王吟还不相信，因为前一天她晚上刚去看过，等她赶到，屋外已经围满了邻居，远远看到老人躺在床上，但没一个人敢进去。她二话不说地走进屋，一边试着跟他说话，一边帮老人整理好凌乱的衣物，心里还觉得他活着，直到确认他是真的过世了。邻居们都说，“这个妹子的胆子就大啦!”王吟觉得没什么，“我以前没什么对不起爹爹的地方，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居家养老”≠家政服务

王吟本来只是新康养老服务中心的兼职会计，在办公室坐着觉得没什么事做，便跟着护理员上门服务。许多民政学院毕业的专业护理员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一去就解决了，让老人打开家门便是其一。因为“居家养老”尚属新兴事物，许多老人一是不相信有免费服务，二是不愿接受一位陌生人进入家庭。有人甚至气呼呼地要她去干点别的正事。王吟却总是乐呵呵地，骂不走。“一般解释几次就行了，他们又看到我确实不要他们的钱。先试试呗，试多了不就接受了。”她一个月可以“解决”二十几个老人。正是这份成就感，让她从兼职转为全职，放弃会计丰厚的收入，她的月工资今年才涨上了三千。

王吟还自学考取了社工证。100多名老人，她挨家走访，根据老人的具体状况给护理员制定工作流程。屈奶奶可以自理，搬重物却是难题;傅大叔目盲要强，家里料理得来，护理员应把重点放在各种金钱事务上……帮老人争取政策、福利，缓和积怨已久的家庭问题，甚至打官司都是她的工作范围。

去年年底她也想过“退居二线”，但最终还是放不下，“相处久了真舍不得这些老人，有个服务对象去世了，她的老伴说，娭毑去世了，我还把你当女儿……另外，比起别的地方竞争那么大，人际关系那么复杂，这里真的很单纯。我是对养老上了瘾!那就还是接着做下去吧。”

贰 数字看“朝阳产业与夕阳事业”

120万老人

到2012年底，长沙的老年人达120万，但各类型集中养老机构(如养老院等)可提供床位仅占老人人口总数的1%。许多老人受传统观念影响，也不愿意住进养老院。因此，居家养老是名副其实的朝阳产业。

但这份“重中之重”的国家民政工作却让养老护理员们屡生退意。李卫红就在内心挣扎过多次。她住在星沙开发区，服务的老人却在开福区。一周需工作6天，一天需服务至少4位老人，一月工资却不到2000元。丈夫也劝她不用这么辛苦。但其实最让她“过不去”的还是有时会得不到起码的尊重。

一位服务对象有严重的皮肤病，护理员每次都会给他洗澡，“皮肤像碎片一样往下掉”。但只要有一点不满意，他便会投诉护理员什么事都没给他做。目前新康有10位养老护理员，9位都是女性，王吟的标准很简单，“我们不要求多高的文化程度，只要通过养老护理员的资格考试，对老人有爱心和耐心就行。”但工作强度和压力总有让爱心和耐心透支的时候，这时候他们会一起去唱K、去农家乐，给负面情绪一个发泄的管道。

但不能放弃的原因也很多。李卫红喜欢这份工作时间灵活，这让她有时间接送儿子上下学。有时周末上班她还会带着上一年级的儿子，据说老人们特别喜欢他，妈妈做事的时候，他就给老人们表演节目。大部分老人的依赖和信任也让她觉得温暖。她会在老人生日时自己掏钱给他们买礼物，一斤挂面，一斤蛋，一大瓶雪碧……

188个试点社区

据 2009年长沙市民政局、市委党校、市政府研究联合发布的《长沙市全面推进居家养老服务的调查和思考》显示，社区居家养老服务受场地和经费制约严重。全市 188个试点社区，场地存在困难的达122个，占试点总数的65%。由于新康并不隶属于某个社区，场地问题更是“老大难”。

机构原本在营盘路附近，是新康出资自租，因为地处老人聚居的老城区，来这里打牌、聊天的老人很多。去年10月，浏河村社区给新康提供了2楼整层作为活动场地，但浏河村社区在车站北路，位置较偏，老人过来也很不方便。王吟一直试图找老人聚居相对集中的社区，活动地点也最好是一楼，免去老人爬楼的辛苦，但直到目前，还没有一个社区愿意接收他们。

除了日常服务之外，怎样整合社会资源，策划活动，让老人享受生活的同时又确保他们的安全也是问题。前年，新康曾组织老人去韶山旅游，为了确保20多位老人都有一对一专人照顾，机构联系了红十字会、老人病医院的医生随行。据李卫红说，去过韶山之后，很多老人都问什么时候再出去玩。但因为活动的免费性质，新康一次就支出了4000余元。当然随着机构的运行，他们在整合资源上也并非毫无进展。今年过年，机构除了自费给每一位老人送去年货，还争取到了友阿集团对特困、特贫老人的1000元补助。

120位服务对象

目前，新康的服务对象仅有120余人，这与2009年机构成立时的人数相差无几。今年，新康还未新增一位服务对象。李卫红们在上门服务过程中，若发现符合居家养老服务的老人，可以通过向民政局递交相关材料，将其纳入服务范围。但开福区是老城区，面临拆迁、改造等一系列变动。家住北正街的李娭毑就即将搬去青竹湖，但只要她的户口仍在开福区，她就还是新康的服务对象，这意味着大大增加来回时间。目前李卫红住得最远的服务对象在长沙汽车南站，她从星沙坐公交前往起码需要2个小时。服务中心不得不把1月6次的服务改为4次。

另外，虽然调查显示“90%的老人表示乐意接受社区居家养老服务，96%的接受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的老人对服务表示满意。”但市场化经营的新康还没有一位有偿服务对象，之前进入有偿服务的老人因需要全天护理选择了聘请保姆。钟点工也蚕食了一部分市场，虽然在收费上新康要比前者低近10元/小时。

仍属新概念的居家养老，让老人接受尚待时日。如何普及养老新思路?适当引入市场机制，实现政府购买之外的投资多元化，如何把“夕阳事业”发展成“朝阳产业”?这仍是需要深入实践和思索的问题。

■文/实习记者 王安琪

图/实习记者 唐俊

记者手记

让每一位中国人有尊严地老去

□王安琪

李卫红最怕被人说成是“搞卫生的”，这时她会很灰心，但“养老护理员”的工作三言两语难说清楚，一般人看来他们的确不过是给老人洗洗衣服，买两把小菜。

其实，李卫红这样经过培训、面向市场的专职“养老护理员”群体，是中国未来庞大的养老产业的基石。他们的酸甜苦辣背后，折射的是“未富先老”的中国必将面对的复杂现实，比如井喷式的养老服务市场需求和有限供给、消费群体观念等之间的巨大矛盾。

处于急剧转型中的中国，传统家庭养老模式在现代化社会中逐渐瓦解，机构养老则难以避免将老人置于“情感剥夺”的境地。我曾听说过不止一位叔叔阿姨辈人说，老了就住养老院呗，小孩有他自己的家。轻描淡写，却有让听者难言的心酸。 居家养老服务是值得全社会关注与支持的“中国式养老”公共服务产品。一周一次的居家养老服务或许对失去自理能力的老人是杯水车薪，但对许多独居多年的老人来说，却是让生活更好的可能。他们只是一个在老去的人，而不是需要“养”的包袱。

只有更细分、更多样化，真正从老人实际需要出发的养老体系，才能让每一位中国人有保障、有尊严地老去。

声音

■研究制定了《关于进一步加快养老服务业发展的意见》，正在提请国务院审议发布。

■“十二五”期间，每年都定为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推进年，每年都把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作为民政工作的重中之重。养老服务体系可以概括为，以居家为基础，社区为依托，机构为支撑。在这三个方面，重点还是居家的服务，以及社区的支持，还有养老机构。

■到2015年“十二五”末，养老床位要达到每千名老人30张。社区为老人服务的覆盖率，城市要达到百分之百，农村要达到50%。

■推进职业化、专业化，通过在职教育和培训，建立一支规模适度、结构合理、爱岗敬业、素质优良的养老护理员队伍。

——两会期间，民政部副部长窦玉沛答记者问